*dessert love 系列， 一发完结

*梗来自 @芳菲歇 ，砍了后半师尊出场，因为字数实在太多了说好的小短篇呢！掀桌！

不过真的是个非常棒的梗，多谢。

 

乐无异本来不想去看《潜龙在渊》的。

他对电影没什么兴趣，但耐不住身为投资方的朋友盛情相邀，最后还是去参加了首映礼。

电影改编自史实，讲的是宣和帝李焱的生平。

宣和帝是一位泰半活在野史传奇中的帝王。在李朝流传甚广的话本里，这位皇三子乃是帝王与一名鲛人女子的后代，生来便是半妖之体。后因在宫宴上中了兄长诡计现出原形，不得不千里逃亡，母妃也因此被诛杀。年轻帝子在逃亡路上得良师益友相助，以诡奇秘术易去身上的半妖血脉，回朝夺位，并最终登基。

网友们对这段怪力乱神之事津津乐道，并翻出各种宣和帝在位时推行的政策，来论证其可能性。其中宣和帝颁布的数道与“安顿异族”有关的敕令，一直是有力的证据。

萧氏影视拍摄这部《潜龙在渊》最成功的地方，在于他们请到了夏夷则担任男主角。

虽然这位演员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夏夷则，但人人皆知他是当今李氏掌权人的私生子，李三公子。

演员生平与戏中人物微妙的重合，成了电影宣传时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卖点。

而第二大卖点是在电影拍摄完成开始剪辑的时候出现的。

——夏夷则去世了。

死于一场车祸，警方报告声称那纯属意外，但热爱阴谋论的观众可不这么认为。

豪门世家，恩怨情仇，这就已经很吸引人了，再扯一点还能打上前世今生，穿越时空的TAG。

种种因素综合在一起，让《潜龙在渊》未映先火，热得烈火烹油。

乐无异坐在首映礼放映厅里，无聊地摆弄着手机。

要说这场首映礼对客人也不太友好——片方把时间选在了午夜12点。要是其他片子敢这么干，恐怕会被娱记大爷们骂个狗血淋头，可这部偏偏就敢——夏夷则出车祸的时间，也正好是午夜12点。

 

平心而论，乐无异觉得片子还不错，只是主角李焱未免太过苦逼了一点。

“众叛亲离、一世畸零，为至亲至信之人所杀，死无葬身之地。所憎如影随形，所求永不可得，事与愿违，永无安宁。”

历史上的那位宣和帝真扛得住这样的诅咒？

那他如果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，就是没心没肺的傻子。

影片放到一半，乐无异突然瞥见屏幕上一个黑影飘了过去。

他一边想着是谁这样没有公德心，去解手都不弯个腰。

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。

没有任何人走动。

乐无异骤然回头，那影子移动到银幕一侧的阴影之中，成了泼墨之中格外黝黑的一块，仔细看去，似乎是个人形。

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电影剧情上移开，落在那个人形身上。看得久了，影子自平面渐渐变得立体，甚至具象出了五官，颜色也鲜活起来，好歹不那么像非洲同胞了。

在看清影子的脸时，乐无异一口咬住手背，堵住即将出口的惊呼。

——那是一张与银幕上的夏夷则毫无二致的脸。

 

乐无异暗暗留上了心。

他身负神秘部落的血脉——养父乐绍成说过，他是自己从沙漠某个帐篷里抱出来的——从小就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。虽然这一能力随着年龄增长正在减弱，但还是偶尔会遇到红衣女鬼深夜拦车之类的。

通常只有执念深重的鬼，才能被他看见。

恐怕夏夷则死于阴谋，并非流言。

 

《潜龙在渊》播放完毕之后，全体宾客起立鼓掌，依次退场。媒体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明天的头条，而部分不惯熬夜的客人精神已经有点萎靡。

早在众人鼓掌之时，夏夷则的鬼魂就已经融化在亮起的灯光下，消失了。

但乐无异知道他还在，那纯属是某种直觉，就好像他认为夏夷则不会伤害自己一样。

褐发青年站在影厅前门门口，轻声呼唤。

“夏先生？夏夷则？夷则？”

“乐少？”

这声音并非夏夷则的，乐无异猛然回头，见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影厅后门，眉头紧皱。

“乐少怎么还不离开？这里很危险，不要停留！”

一边说着，他一边走近来掏出一张长条形黄纸，上面用朱砂写着乐无异不认识的诡异文字。

他把黄纸折成三角递给乐无异：“乐少带着这个，可以压惊保平安。我叫罗吒，是萧鸿渐先生请来保证首映礼顺利的。”

乐无异伸手接过黄纸符的时候，余光瞥见第一排座位最边上的影子轻轻一颤。

“罗先生，”乐无异突然问，“是萧少亲自请的你？”

“是。”罗吒点点头。

他对面的褐发青年突然笑了。

“萧少这个人，最讨厌怪力乱神的东西，这次的宣传策略在他那儿都卡了半个月才给过，要是他请你来，那我家肉包都能自己抓鱼了！”

 

“啪”地一声，是乐无异关上了影厅的灯。

“叮”地一声，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。

“嗤”地一声，是乐无异撕掉了手中的纸符，擦出一道炫目火光。

等罗吒重新开灯的时候，乐无异笑眯眯地看着他，挑挑眉毛：“不知道请阁下来的，是李家的哪位公子？我和萧少有点交情，好歹这是他的地盘，恐怕他不会欢迎罗先生的。”

“乐先生，”罗吒明显是在按捺怒气，“这不是玩笑，如果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混了进来……不光是萧家的生意，哪怕是今天在场之人的性命，都未必保得住！”

“哦？”乐无异勉为其难装出一点歉意，“原来是我耽误了大英雄的工作。成，罗先生慢慢排查，我就先回家补觉去了。”

“乐少留步。”罗吒不由分说伸手在乐无异肩上一拍一引，带得公子哥儿的小身板一个踉跄。

“……你干嘛！”乐无异怒吼。

“只是一个小小的检查，确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缀上乐少。”罗吒耸耸肩，“乐少慢走。”

乐无异瞪他一眼，敢怒不敢言地出了影厅。

 

乐无异回到家里，也不急着开灯，直接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，指间转着一枚玉佩——上面刻着松鼠与花生的图案，据乐绍成说是捡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攥着的，虽然乐无异不太相信这种好似从红楼梦里抄来的说法——另一手敲了敲沙发扶手。

“夷则？”

没人回应。

“夷则夷则夷则~”乐无异抽风似的敲起了茶几，“夷则夷则别躲啦，我知道你在家，你有本事变成鬼，你有本事出来呀！”

十分自得其乐。

古玉在乐无异手里亮起了温润的光芒。

——玉能栖魂养魄安神，尤其乐无异这一块还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旧物。他当时趁着影厅里黑灯瞎火的时候扔出了玉，又蹲下身捡了回来。想来夏夷则也应该听到了罗吒的话，怎么看他乐无异都比那个凶巴巴的大叔像好人吧。

“乐先生，多谢。”

借着古玉微光，西装革履的夏夷则凭空现形，只是极不稳定，更像是一个荧幕上的虚像，还是信号不好的那种。

“所以你确实是被你两个哥哥害死的？需要我帮你报警吗？”乐无异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夏夷则。

从小到大他所见过的鬼，执念越深，能力也就越强，但相对的……样子也会越狰狞。

按理来说夏夷则能被现在的他看见，能力应该很强才对，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戾气，给人的感觉平和又安静。

甚至还带点拘谨。

夏夷则摇摇头：“不必了，他们既然下手，必有万全把握能湮灭证据，单凭几段证言，警察可不敢动李家。何况我眼下样子，也不能作证。”

乐无异挠挠头：“那……我有什么能帮你的？”

夏夷则抬眼看他，露出一点迷茫神色：“我不明白……乐先生为什么肯帮我？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。”

“因为你长得好看呗。”乐无异轻松地说。

然后他就见识了一番奇景。

——原来鬼也是能脸红的！

 

“好啦，路不平有人踩而已，我见不得好人受欺负。”乐无异摆摆手，“我觉得夷则是个好人，而且一看见你，就有种熟悉的感觉。”

夏夷则静静地看着他，没有插话。

“真的，我可不是在搭讪，其实和鬼也没什么可搭讪的吧。”乐无异耸肩，“但我就是知道，夷则不会害我。”

夏夷则默然良久，终于开口。

“人有七魄，一魄天冲，二魄灵慧，三魄为气，四魄为力，五魄中枢，六魄为精，七魄为英。分别掌管人的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。当时我的保姆车被人做了手脚才出了车祸，恰好有一卷《潜龙在渊》的拷贝在车上，再加上……大概李焱生平和我太像，拍摄时寄托颇多，我三魂四魄得以托庇其中，借冥冥中的联系逃到了首映礼上。”

“所以？”

“如果乐先生愿意帮我找回余下三魄，我感激不尽。我有一门秘术，能在三魂七魄完整的情况下重塑肉身。到时乐先生有何驱遣，我必竭尽全力。”

乐无异吐吐舌头：“好吧，反正我从小到大三观碎得都差不多了，再碎一次也没啥。你不用这么客气，你的那个三魄……要怎么找？”

“我遗失的三魄分别掌管怒、哀、欲。”夏夷则说，“如果我所料无差，它们应该都寄托在《潜龙在渊》这一部电影里。要劳烦乐先生带着我到影院去，买接近零点的场次，如果在零点时电影正好播放到对应相应情绪的段落，我就有把握能唤回自己的魄。”

 

“所有的影院都可以吗？”乐无异有点好奇。

“……并非。”夏夷则看上去更加不好意思了，“最好是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城市，能诱发我自身相近情绪；次之是与戏中相同城市；随便一家电影院是最差的选择。”

“……所以要全国出差对吧？还每天都要熬夜？”乐无异有点无语。

夏夷则：“……是。如果乐先生觉得……”

“我有一个条件。”乐无异打断了他。

夏夷则痛痛快快点头：“乐先生但有所命，无不听从。”

乐无异笑眯眯地摊手：“叫我无异。”

“是，无异但有所命，无不听从。”夏夷则从善如流地改了口。

“那咱们走吧！”乐无异一跃而起，结果夏夷则身上的光实在太微弱，他撞在茶几边缘，一路张牙舞爪地踉跄了出去。

“哎哟痛痛痛痛痛！喵了个咪的……”他龇牙咧嘴抱着腿哼哼两声，回头看到夏夷则还留在原地一脸无所适从，忍不住笑了起来，招招手。

“夏美人，来帮我照个亮。”

还在苦等乐无异要求的夏夷则此时才反应过来，这人的条件就是让自己叫他“无异”。

他顿时面红耳赤，成了一只发出微弱粉红色光芒的人形灯泡。

 

他们的第一站是江陵市。

“我小时候一直和母亲住在这里。”夏夷则道。

他坐在乐无异身边，空荡荡的影厅里再没有旁人——乐无异直接包了这场23:45开始的《潜龙在渊》。

电影准时开始。他们对着剧情详细研究过，片子开头不过十多分钟就有一个小高潮，李焱在宫宴上当众现出妖形，惊怒之下重伤了自己的二哥，负伤逃出皇宫。

但乐无异多少有些好奇，如果说电影中的李焱很愤怒还说得过去，但现实中的夏夷则又是为什么会发怒？

似乎看出他的疑惑，夏夷则闭了闭眼，低声解释：“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李圣元的儿子，因为没有父亲，所以一直被同学欺负，老师也不管这些事。母亲一直对我说爸爸是很爱我的，只是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，然后就默默流泪。说来可笑，那时我还以为他死了。”

 “我十七岁那年，那个男人来认我，因为他的前两个儿子都不够争气，他就想起了我这个……我这个……”夏夷则终究没有吐出那个词语，而是冷笑一声接了下去，“他没有去找我的母亲，即使她爱他胜于爱自己的性命。他对我说，只要我肯认祖归宗，就能有泼天的富贵，无法想象的权力。他想要偷偷把我带走，因为他有身份相配的妻子，而且清楚母亲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。”

银幕上，年轻皇子脸上现出青蓝纹路，十指上锋利长刺伸缩不定，冲天妖气将最接近的大皇子击飞，狠狠撞在殿内立柱上。

“妖妖妖怪！有妖怪啊啊！妖怪杀了大殿下，快来人啊啊啊啊——！！”

“父皇若知我替他料理了这桩丑事，高兴还来不及！你们愣着干什么，上，杀了他！”

李焱内心无数片段闪过。

“三皇子虽说有陛下宠着，却天生是个药罐子，眼瞅着长不成。”“这哪是皇子，分明是个夹着尾巴的冻猫子嘛！”“皇后娘娘有旨，三皇子身子弱，受不得炭火熏燎，故而今冬的炭且削减一半，也好减省开支。”

夏夷则唇角露出惨淡笑意，眼中光芒冷得惊人。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乐无异，下意识起身，以一个与戏中人召出寒冰凝就凛冽长锋相同的姿势抬起了手。

一瞬间戏里戏外无从抉择生于世间之苦，如履薄冰长大成人之苦，身为异类举目无亲之苦，连山绝壑一般压在了夏夷则的肩上。

而他艰难地，一寸一寸挺直脊背，站成了一柄伤痕累累残破不堪，却有至狠至绝锋刃的剑。

既然这冥冥中的天道不仁，薄待他如斯。

那他就用手中的剑，杀出一条路来！

李焱一剑刺出，夏夷则并指一点，嘶声大笑：

“我恨不得——我恨不得母亲没有认识过他，恨不得我从来没有被生下来过，恨不得我的父亲是真的死了！”

银幕上飞出点点红光，凝成一滴血色事物，贯入夏夷则眉心。

笑声戛然而止。他回首看了乐无异一眼——眼中尚有血色，说不出的狰狞可怖——骤然间晕倒在地。

 

乐无异一个人躺在宾馆大床上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

身侧古玉尚在一明一灭，突然传出低低一声：“乐先生？”

“说了叫我无异！”乐无异下意识先回了一句，散漫的神魂终于归了位，“夷则你醒了？”

夏夷则从玉中飘了出来。他的形体稳定了许多，再不是信号不好的样子，于是眼中游移神色也就愈发明显。

“……无异……你不觉得我当时……面目可憎？”

这一句问得小心翼翼，仿佛乐无异露出半点厌恶苗头，他就会落荒而逃。

“怎么会？电影不是都拿你妖化的样子做宣传照来着。”乐无异勉强扯了扯嘴角，还是情绪低落的样子，“我只是……很心疼。”

“很……心疼？”

“对，光听说夷则你名气很大，原来吃过那么多苦……”乐无异闭上眼睛，似乎还能感受到身边这人那一瞬间冲天的怨愤，“这样看来，虽然我不是老爹老妈亲生的，但是比你幸运多了。”

他很快调整了心情，伸手去想要拍拍夏夷则的肩膀，结果手直接从夏夷则身上穿过，就像是摸到了一团潮湿的云气。

乐无异尴尬地搓了搓手指：“没事，夷则你大难不死……呸，总之必有后福啦。”

“保住魂魄已是万幸，哪里还敢奢望后福。”夏夷则的面容有片刻模糊，完美掩盖了他的表情，只听声音显得十分平静。

“怎么没有！”乐无异大言不惭地说，“你这不是遇见我了吗！我从小运气就好，现在分给你，就是你的福气了！”

夏夷则轻轻笑了一声：“那……就多谢乐先生了。”

“叫我无异！”

 

第二魄的收取，乐夏二人选定了长安市大慈恩寺旁边不远处的一家影院。

乐无异再度包场，这次是22:45开始的。

零点时，应该正好放到李焱得知淑妃死讯的那一段。

两人把电影台本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，许多台词都能背了，此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——多半是乐无异在说自己小时候的蠢事，夏夷则听了一会儿，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：“无异，再这样一会儿我没法入戏了……”

乐无异顿时闭嘴。过了两分钟，他实在是憋不住，又开了口。

反正这个问题也是帮他入戏嘛，他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。

“那个……夷则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我记得你说过，你和你妈妈一直住在江陵，直到你出道？”

“对，”夏夷则看了他一眼，干脆地回答，“我知道你想问我母亲的事情。没关系的，可以直接问。”

“呃……好吧。其实我是想知道，为什么不继续在江陵的影院收你的第二魄呢？”还省得今早他匆忙爬起来赶飞机了。

夏夷则摇摇头：“并没有那么简单，其实当年母亲去世……我并不觉得特别哀伤。”

“诶？”乐无异瞪大眼睛。

“她活得太苦，一心痴恋的男人又是那么个货色，到最后渐渐也没了期待。那时候她生了重病，为了筹钱，我不得不出了道。但医生告诉我她自己不想活了……无论如何，那终归也是个解脱。”

夏夷则自嘲地笑了笑：“其实戏里李焱得知淑妃死在皇帝手下的时候，恐怕也是愤怒大于哀伤。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。”

二人闲话之间，剧情还在缓慢又坚定地往前走着。

李焱夜探慈恩寺，却得知母妃已死，只得轻飘飘一封信落在手里。他展信而观，捏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——乐无异转头去看夏夷则，见他牙关紧咬，眼角却殊无水迹。

“夷则。”

“……嗯？”夏夷则泰半精神扑在戏里，随口应了一声。

“你的妈妈对你怎么样？”

夏夷则愣了一下才回答：“很好。”

夏红珊确实对他很好，在母子相依为命的十几年里，她拼命工作赚钱，给了他自己能给的一切。

“如果真像你说的，她那么喜欢你的父亲，喜欢到连活着都觉得难以忍受，那么她是为了什么留在这个世上？”乐无异虚虚拢着夏夷则的手，轻声问，“那封淑妃给李焱的信上，写了什么？”

“抄了两段兰亭集序。”夏夷则向后一靠，倚着沙发靠背露出疲倦神色，“那只是道具，又不给正面镜头，看上去有字就行了。”

“富贵生死，皆是命中注定。今日得此了局，娘并无怨怼，但愿吾儿能早日释怀。”乐无异突然说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吾儿，今生娘欠你太多，宫门一入深如海，太多无可奈何。娘不求你谅解，只希望你能早日挣脱这富贵牢笼、恩怨枷锁，乘风逍遥，自在快活。此去即是永诀。唯愿吾儿一生美满，切切。”

乐无异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一段话来，抬眼看着夏夷则：“我猜信上是这么写的，你说呢？”

电影中的僧人对着李焱，神色中有大悲悯。

“殿下万金之体，万勿为她悲泣伤身。”“淑妃被囚时，唯一担忧的便是殿下。殿下莫要太过伤悲，否则淑妃恐怕泉下不安。”

“……母妃至死都为我考量，竟连遗骨也不敢留下，唯恐落人把柄……”戏中的李焱口唇颤抖，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。

戏外的夏夷则望着乐无异，黑眸中似有狂风暴雨。

“怜子心苦啊，夷则。”

“怜子心苦，殿下莫要辜负淑妃拳拳心意，还是节哀为上哪……”

夏夷则与银幕上的李焱同时阖目，一点银光自李焱眼角飞出，落在夏夷则掌心，转瞬消融无迹。夏夷则身形连闪，落在乐无异手中的五指由虚变实，拥有了沉甸甸的重量，除开还有些冰凉以外，竟与常人无异。

乐无异握一握他的手。

“她或许确实很爱你的父亲，但不用怀疑，她一定也很爱你。”

 

或许是前面两魄的收取太过顺利，夏夷则终于卡在了最后的一魄上。

精魄，掌生殖轮，主人欲。

两个人研究台本的时候，夏夷则就止不住地脸红。

乐无异有心逗他：“不是说娱乐圈里个个都身经百战？难道你就没和谁有过点什么？”

“不要胡说。”夏夷则咳嗽一声，“并没有那些……东西。”

“咦？”乐无异眼睛亮亮地瞅着他，好似某种小动物，“我百度了一下，之前传的你和那个玉怜，还有那个太华影视的谁来着——”

“都是假的。”夏夷则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
“好吧。”乐无异爬上床，盘腿坐着，十分苦恼，“那可怎么办……《潜龙在渊》里你也就跟女主拉了下小手搂了个腰……哎，你搂她腰的时候当真没感觉？”

夏夷则又好气又好笑：“那是工作。”

乐无异放声大笑：“夷则你弱爆了！”

“难道乐先生很有经验？”夏夷则瞟他一眼，后者顿时尴尬地闭上了嘴。幸好夏夷则不像他那么不厚道，微微一笑便算是揭过此事。

“啊啊啊啊啊好难想！电影里也没演！你也没经验！怎么办！”乐无异合身倒进床里，幽怨地滚来滚去，“诶，我饿了，去做饭。夷则你要不要也吃点东西？”

“……”夏夷则看着他，不说话。

“……好吧我错了，咦，不过家里祭拜先人的时候，不都是要上几盘菜的吗？”

夏夷则点点头：“其实鬼能够享受到的是人间香火气息，或者用玄一点的说法，食物作为曾经有生命力的东西，有自己的精气，这个是能被鬼感受的。”

“原来如此！”乐无异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，“那我去做点吃的，给你也闻闻味道！”

 

出乎夏夷则意料，乐无异作为一个不事生产的标准富二代，厨艺居然极好。

“那是，我妈就喜欢吃我做的菜，我爹做的每次都被她嫌弃！”乐无异拍着胸脯说。

这一顿家常菜十分丰盛——清炒百合山药，地三鲜，红烧肉，尖椒牛柳，丹桂花糕，酒酿圆子，还有一大碗水煮鱼，红彤彤的汤里雪白鱼片浮沉，十分喜人。

乐无异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：“让我看看鬼是怎么吃东西，哦不，享受香火的。”

夏夷则默默看了他一眼，内心十分郁卒，但还是依言对着面前的清炒百合山药深吸了一口气。

诡异的一幕出现，那菜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淡淡灰色，闪动三次，又恢复如常。

“诶？还跟刚才一样啊……我也尝尝。”

乐无异伸筷去夹，却被夏夷则拦住：“这菜精气已失，不能吃了。”

乐无异一声惨叫：“你不早说！”

他运箸如飞，迅速地把剩下几个菜都尝了个遍，又各拨了不少在自己碗里，这才双手一摊，心满意足道：“好了你可以吃了。”

夏夷则把水煮鱼推到他面前：“我不吃鱼。”

“哈哈，因为你也有鲛人血统吗？”乐无异忍不住笑，“说起来，我还真的怀疑你就是李焱的转世……像也没有这么巧的。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夏夷则也笑，“不过我运气比他好。”

“怎么说？”

“因为我遇见了我的福气。”

看乐无异愣在当场，夏夷则不慌不忙把剩下的菜都料理掉（说起来鬼吃东西可真快），挑了挑眉毛：“怎么，无异你亲口说的，现在不记得了？”

喵、喵了个咪的……似乎被调戏了？

乐无异看着夏夷则状似镇定的脸，愤愤不平。

喵了个咪的必须调戏回去！

他用筷子敲敲碗：“对了，夷则怎么不点评一下，我的手艺如何？说起来，这些菜可都是我尝过的。我的精气味道好不好？”

果然成功地把夏夷则染成了粉红色。

乐无异眨眨眼，突然有了个念头。

 

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与夏夷则各处去看跨零点的《潜龙在渊》，可是剩下的那一魄依旧渺无头绪。

乐无异十分焦急，倒是夏夷则常常安慰他说现在这样已经足够，他的形体与真正人类的肉身只有一线之隔——只差不能在日光下行走而已。

——但他没有说，魂魄不全的他永远也无法进入轮回，而且会随时间流逝渐渐消散于天地间。只因不忍见乐无异宛如困兽的焦躁表情。

乐无异依旧不肯放弃，每天带着夏夷则全国各地跑，因为电影档期将过，常常没有合适排片，他便直接与电影院负责人商谈，甩出乐氏金卡要求加场。

直到《潜龙在渊》正式下档，萧氏开始乐颠颠数票房，萧鸿渐还专程打了电话来感谢他的大力支持。

夏夷则的最后一魄依旧没有找到。

“无异，真的不必如此，你为我做的已然太多。”夏夷则说这话的时候，乐无异正坐在自家地板上大力拆解包裹，他心里烦，差点被刀子割了手。

“不，你别说这话，只要还有希望，我就绝对不会放弃！”乐无异一把抓住夏夷则的手，目光坚定，“说了我是你的福气，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，还叫什么福气！”

夏夷则很想提醒他这并非小事。死者复生，在哪里都是耸人听闻的传奇。

但看他样子，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。

乐无异这时终于在与包裹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，抖出一张光碟来。

“夷则，我们来试试。”

他深吸一口气，似下定某种决心。

“试什么？”

乐无异把光盘放进碟机了，打开家庭影院，大屏幕上跳出片头，笔走龙蛇的“潜龙在渊”四字。

“我跟萧少要了蓝光碟。”

乐无异捣鼓了一阵遥控器，突然抬眼看着夏夷则，豁出去般大声说：“夷则，我们来做吧！”

夏夷则身形一抖，差点又变回信号接触不良的模样，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。

“不就是欲吗……既然电影里没有，我们就自己……自己……”乐无异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和衣扣，目光躲躲闪闪不去看夏夷则，“好人做到底，送佛送上西，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行！”

夏夷则一时无言以对。

只听说过鬼吓人，没成想人也能把鬼吓成这样。

然而在惊吓之外，又有些别的什么情绪，让他浑身都变了颜色。

乐无异已经把自己剥得清洁溜溜，红着脸伸出手来，如同一个慎重的邀请。

“我这些天也问了几个能通灵的大师，如果最后一魄一直找不到的话，夷则你就会慢慢消失吧？而且，是永远的那种消失。我很喜欢夷则，希望能和你一直在一起。所以，让我们试一试，好吗？”

他顿了一顿，终于结结巴巴起来。

“我、我不是想占你便宜……如果你觉得不爽，你……你上我也可以。这样、这样你就不吃亏了！”

说了这几句话，他全身上下也泛起了粉色，和夏夷则相配极了。

夏夷则深深看了他一眼，乐无异琥珀色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他，那里面似乎涌动着深沉的期待与炽烈的情意，几乎让他窒息——哪怕鬼根本不需要呼吸。

他轻轻笑了一声，身上衣物瞬间无影无踪。

“我并没有什么经验，不过听说下方那位会省劲一些。”夏夷则的声线里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之意，“且容我偷个懒，劳烦乐兄受累了。”

乐无异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，合身就扑了上去。

那些不知所起却挥之不去的难解情绪，午夜并肩时说不出想不通碰不得的心事，终于得了宣泄出口，化为一场旖旎大梦，梦里春雨入夜，凉玉生香，恍惚错乱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
屏幕上的李焱手持利剑，行于暗夜，种种回忆纷至沓来，斩之不绝。前方血浪滔天，似要将他彻底吞噬。

“……又是……孑然一身……”

“既然如此……来自何处，去往何处，又有什么不同……”

“装作不在乎、装作毫不动容……我可以骗过别人，却骗不了自己。这个胸膛里流动的，早已不是血，而是冰渣和毒液……”

“如果再不去恨他们，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……所以终有一天，我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……”

“到那个时候……我和你们……终将道长而歧……”

他日后将会登临九重，手握天下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伏于他脚下，至高无上，尊荣无极——古人的欲望到了极处，也不过黄袍加身而已。

但李焱——戏里的那个人——也许从始至终最大的欲望与期待，也不过是有人真心相待，至死不渝。无论刀山火海、血池地狱，都能并肩前去。

他手中的剑曳出长长流光，投入夏夷则灵体之中。

身下怀抱渐生暖意，乐无异心神一松，几乎落泪。

他认真地亲吻着夏夷则，要把这人愈发锋利的英俊轮廓烙在心底。而他们的身体还契合在一起，没有半丝空隙。

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。

人生如戏，七情皆具。

总有我，陪着你。

 

END